秋意暖人

（一）

一阵电话铃声响，她条件反射的伸手去摸放在枕边的手机，是医院打来的，他病情恶化，需要立即签字手术。她一阵瘫软，几乎迈不开步子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，她强撑着走出门。现在是凌晨三点，天空下着微微的细雨。走到电瓶车停放点，她的手抖得厉害，试了很多次才插进钥匙，医院的方向驶去。

深夜的路上没有人也没有车，深深地绝望和孤独把黑夜铺满，连呼吸的空隙也没有。

“等我，请一定要等我。”她嘴唇颤抖，喃喃地反复念着这句话。电话又响了起来，医院催再快一点，她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过去，医院，也许他可以一直等着她。

沿街的路灯照在前面，白惨惨的，路好像没有尽头一样，漫长。十几分钟的路程，她仿佛走了一个光年。把车丢在楼下，她踉踉跄跄的爬向他住的那层。医院的电话又来了，这铃声在深夜里好像催命一般的响着。她没有接，喉咙似乎被堵住了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还没等走到抢救室，就有医生迎了上来递过一张纸，上面赫然写着“病危通知书”，白纸黑字晃得她头发昏。

“快签字，病人在等着抢救。”

她强压住心底的恐惧和悲伤，对自己说他一定会好的，一定会好起来的。

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，手术室门上的灯明晃晃的亮得刺眼。她想镇定下来，可是脚仍然控制不住的抖，这浓浓的秋意，竟冷得刺骨。她想起那年跟他初识，也是在这样的季节，一阵秋雨下来，满城隐隐绰绰的桂花香。他们经人介绍，约在一个很朴素的家庭小饭馆里。他话不多，点的也是几样家常菜，没有什么出彩的。却正合了她的意，这样朴素实在的人，过日子正好。也有认识很多年的朋友一直在等她，平常日子里请她吃西餐喝咖啡上酒楼看电影，但她总觉得不合胃口。

婚后的日子平静而寡淡。他并不浪漫，体贴动听的话也从未说过一句，两人相敬如宾的过着。渐渐生了一个儿子，买了房添了车。又过了几年，第二个儿子出生，才刚2个月，他就病倒了。起初只是感冒，医院，医生让她取个轮椅来送他去做检查，他站起来走了几步，说：“我好着呢，不信你看。”话刚说完就摔倒在地上，他爬起来冲她笑笑，自嘲的说嗨，只是没站稳。

医院的时候，他不时还跟她开开玩笑，说过两天就回去了。到第三天的时候，却陷入了昏迷，甚至不能自主呼吸。医院给出的判决是生存希望渺茫。她倔强地不肯放弃。反复咨询医生，她决定送他进ICU。她要在没有呼吸机的情况下，把他从四楼的病房运到五楼的重症加强护理病房，这个过程他随时可能会停止呼吸。医生并不建议这么做，可是她坚持。她请的两个护工，推着他飞跑，从病房到电梯，从电梯到ICU。医生早已经拿着呼吸机等在门口。谢天谢地，他还活着。她的腿软得站不住，汗湿了一身，那一场奔跑像是在跟死亡夺命。

跟他同样病症的另有一个女病人，状况稍好一些，留在普通病房，没有冒险去ICU。

她叫来妈妈和姐姐帮忙照顾两个孩子，然后一心一意的照顾他。每天早上她在家熬好肉粥，加入营养粉，再用豆浆机打成流体状的糊糊，医院。他已经不能自主进食，需要用导流管灌进去，以保持最基本的营养。医院有专供这样的病人的食物，可是她还是坚持自己做了拿来，她相信他会好起来的。

他昏迷后，婆婆来过一次，带着在外地工作的两个弟弟。她松了一口气，心想可医院轮流着照顾他。婆婆守着昏迷的他兀自垂泪，喃喃地说：“这可怎么办，怎么办？”第二天，婆婆就走了，带着从外地匆匆赶来的弟弟们，说怕耽误了他们的工作。她打过几次电话给婆婆，起初婆婆接了“我没有钱哦，怎么办怎么办？”后来再打，电话里传来的一直是那个冷冰冰的女声：“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。”

她辞了工作，四处筹钱。他在ICU里一住就是半个月。

她以为他会渐渐好转起来，却在深夜里连续接到三个下达病危通知书的电话，三个电话一点一点地把她的希望击打得粉碎。

她低着头，两只手紧紧地缠绕在一起。

“叮”，手术室门打开了，她冲上去，医生走出来，疲惫至极。

“人已经抢救过来了，但情况仍不稳定，还在昏迷，需要继续留在ICU里观察。”

她听着，忽然哭了起来。哭了一会，她起身，天快要亮了，今天的粥还没有熬。

（二）

凌晨，她仿佛听见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，急忙从床上坐起来，伸手去摸放在床边的手机。屏幕是黑的，并没有电话打来，时间显示是2:39分。黑漆漆的夜里，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恐慌紧紧地攫住她，她喘不过气来，身体蜷成一团，眼泪决堤般的往下掉。

“又做梦了？没事了，睡吧，嗯？”他迷迷糊糊地说着，伸过一只手来环着她。

她感受到他传递过来的温暖，一怔，仿佛才从噩梦里醒来。是的，一切都过去了，他在家里，好好的躺在床上，任世事如何变幻，他的暖在身边，她就是安心的。她紧挨着他躺下，沉沉的睡去，一夜无梦。

早上醒来的时候，他已经做好了早餐放在餐桌上。他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，大多的时候都是躺在床上静养。看来恢复得不错，她心里想，过些日子他如果能上班了，还债的压力也可以减轻一些。

两个孩子坐在地板上搭积木，他在边上看着，跟孩子们聊聊天，不时笑笑，也加入到孩子们的游戏里来。她听到他们的笑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画面，眼泪啪嗒掉在碗里。

一年前，她照例在下午去病房里陪他。每天只有这半个小时的时间可以看看他。起初，她总有很多的话跟他讲，絮絮叨叨的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。后来，她只是坐在那，看着他，陪着他。那天，她坐在病床前，仿佛闻到一阵淡淡的桂花香，她久久的凝望着窗外，并没有桂花树的影子。一回眸，看见他睁得大大的眼睛，盯着她看。她一惊，大声喊：医生医生。待医生给他做过检查，确认他已经脱离危险，醒了。

从ICU出来，他的病一天比一天好。护工推他出来晒太阳，正遇上她带着四个月大的小儿子来看他。隔着一朵树荫的距离，孩子在婴儿车里熟睡，不知怎的竟睁开眼睛，盯着他看，他也怔怔的盯着孩子。细碎的阳光照在身上，她只觉得暖暖的。

良久，他抬起头，茫然的问她，这是谁家的孩子？

医生说这是结核性脑膜炎的后遗症，选择性失忆。

他问她他的母亲和兄弟呢，她只低着头垂泪，不说话。后来是同病房的病人家属告诉他，在得知他陷入昏迷之后，他母亲来看过他一次，只一味地哭。第二天就跟从外地赶来的两个弟弟一齐走了，再也没来过。

跟他一样病症的女病人家属，见他从ICU里出来病情好转，也张罗着要转入ICU病房。然而她并没有他那样幸运，在转入ICU之后没几天就因病情恶化去世了。女病人的丈夫眼泪止也止不住，对他说以后要好好对你老婆，是她救了你。

他醒来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，她一一告诉他。从医院出来后，他在床上躺了将近一年，慢慢的康复过来。两个人的日子如从前一般过着，他比之前对她多了一分体贴和温柔，她心里也是欢喜。逢年过节的时候，她总劝他回去看看父母，他并不说什么，只是摇头，从未回去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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